午休时,胡笳拿了漫画翻看。书已经被阗资翻得发皱,边角都有磨损,封面封底也被磨白。书的装订极普通,黑白封面上,破破烂烂的小机器人站在高草丛里,遥望远方灯火通明的大都会,城市中心是栋顶天高的塔式建筑,辉煌,尖锐,简直像是能够通到天上去,书名便也叫《通天塔》。胡笳翻了翻书,两百多页的内容,漫画书的头上底下都没写出版社和作者的名字,想必是阗资私印的。她又摸了摸上面几十条索引贴,阗资全都用油性笔做了记号。胡笳想,这本书对阗资来说肯定很重要。她再看书,手便小心谨慎起来。在《通天塔》的设定里,世间万物都由机械组成。小兔子的绒毛是细细的银丝,高叶草的叶片是舒展的银箔,就连人身上的毛细血管也是微尺寸的金属线,手臂里的骨头和关节是伸缩杆和活塞,虽说他们全身都由金属元件构成,但这里的人也可生育,他们生下来的孩子有聪明的,有笨拙的,有活泼的,有内向的,有善跑善跳的,也有行动迟缓的。小机器人就是个莽撞,淘气,爱跑爱跳的孩子。他这样的性格,往往是不被人喜欢的。小机器人的父亲就极不喜欢他。他的哥哥姐姐又都是些聪明乖顺的,相较之下,小机器人就更显得有些闹腾,父亲看他常把自己光亮的钛合金躯体蹭得瓦黑,刮出乌七八糟的糙印,便叫他小破烂。小破烂,安分点!父亲常常这么皱着对小破烂说。小破烂是家里最不被看好的孩子。父亲常带着他的兄弟姐妹出去应酬聚会,却从不准小破烂出去见人。小破烂表面还是嘻嘻哈哈的,内里却伤心了,他学着哥哥姐姐的样儿,做了几日乖孩子,细声细气讲话,用银汤匙安安静静喝汤。父亲看了,很满意,说要带小破烂上通天塔玩。那可是通天塔呀!小破烂兴奋地一整晚没睡觉,让哥哥姐姐又是用油又是用抛光器,帮他彻彻底底洗了个香喷喷的澡,变成个锃亮的小人儿。也许这样父亲就会有面子些,小破烂想。父亲带小破烂去看通天塔那天,正巧赶上大游行。人潮汹涌,小破烂和父亲在人群里走散了,父亲高喊着他的名字,可小机器人实在矮小幼稚,他努力踮着脚大声喊,我在呢,我在这儿呢!刚喊出来,游行队的人浪就把他给淹没了。他和父亲还是被越挤越远。小破烂挣扎着扑腾在人流里,黑市上的人贩子早看中它漂亮轻盈的钛合金躯壳,他们乘乱捂了小破烂的口鼻,电晕他,把他拉到地下城,卸了他的皮,反手就把它和其他机器人的残肢一块儿顺着通道给排到城外垃圾场了。小破烂再醒过来,已经是半夜。他被拆了壳,电线伸缩杆全暴露在外头,身上的电流滋滋响着,让他像个夜里的小灯泡,在废墟上发着亮。小破烂花了好长时间才琢磨出自己经历了什么事儿,他是被人拆了,丢在离钢铁城远得不得了的垃圾场里,远得连通天塔都看不见了。小破烂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想到这里,他哭了,眼泪扑簌簌落在他胳膊的集成线路上,反而炸出亮花。住在垃圾场的狐狸被小破烂的哭声吵醒了,不耐烦地摇两下机械尾巴,对小破烂说,喂!别哭了!吵死了!小破烂被狐狸吓了一跳,硬生生憋住眼泪,狐狸刚要睡下,小破烂却又开始哭了,眼泪水爆出白亮的电光,眼看着就要烧起来。狐狸终于问他,嘿,你到底怎么啦?小破烂说把情况一五一十说了。狐狸舔舔爪子,又挠挠头,帮小破烂想出个主意。狐狸说,你就安心睡吧,等明天我就带你去见只老鸽子,它准知道去钢铁城的路。小破烂这才放心,躺在狐狸边上睡了。过了会,小破烂还是抽泣起来,狐狸抱着头嗷了声,问他,你又怎么啦?小机器人委委屈屈说,他现在太丑了,父亲看见他的模样,肯定是要嫌弃他的。狐狸哧了声,安慰小机器人,哪有嫌弃孩子的父母呢?隔日,狐狸就带小破烂去见了老鸽子。老鸽子听了小破烂的事,用翅膀拍拍胸脯和小破烂保证,它一定会带小破烂回钢铁城。就这样,小破烂,狐狸,还有老鸽子,它们仨踏上了去钢铁城的路。荒野究竟是荒野,沿途风雨艰险不说,高草丛深深,小破烂和狐狸走得辛苦,老鸽子上了年纪,赶一程,休息一程。休息的时候,小破烂就和它们讲钢铁城的事儿,讲里面的摩天轮,讲里面的通天塔。狐狸听了兴奋,只说想快些去城里转转。走过一阵,老鸽子很快就飞不动了,它左边的翅膀再扇动不了。小破烂偷偷把左脚拆了下来,用上头的零件给老鸽子重新做了个翅膀,它扇动两下,高兴说自己又能飞了。小破烂也开心地笑,折了根树枝,当作拐棍。哪怕是缺了只脚,它照样走得快,走得轻巧。过了几日,又是刮风,又是下雨,老鸽子伤了右边的翅膀,小破烂便摘了右脚给它。这样我两条腿就都一样高低啦,小破烂丢开拐杖,笑着和狐狸说。
狐狸点点头,却等小破烂转过身时抹眼泪。老鸽子终究是老了。在通天塔刚在地平线上冒尖的时候,老鸽子落到了地上。这回,是它的心脏不行了,小破烂急着拆零件修补,老鸽子摇摇头,告诉他,鸽子的心只能用鸽子的心救,小破烂救不了它。真想再看看通天塔啊,老鸽子说完这句话就像是睡着了。小破烂和狐狸哭着把老鸽子埋了,没了鸽子,他们望着通天塔,脚上却走了不少错路,秃鹫常在他们头顶转悠,小破烂和狐狸只躲在高草丛里偷偷赶路,偶尔,他们抬头看